这一幕落在冯春眼里，只见他颇有眼力见地凑上前，恭敬地替领导倒了杯热茶，并适当地献媚道：“何书记，您看要不咱也来俩饼尝尝？”
冯春说的书记就是这次参观团队的负责人，姓何，听说今年才四十岁，为人刚正不阿，处事雷厉风行。
“那就，尝尝？”
何书记端着茶杯，冲身边几个同行人笑问着，众人也纷纷赞同：“还没见过把葱油饼弄到国营厂的食堂里来的，这还是头一遭，今儿何书记可得带着我们开开眼界。”
确实如这些人说的一般，葱油饼子耗猪油，食堂里舍不得做这玩意，那国营饭店里也是把价格标得老高。
寻常的老百姓想吃上一回，那也得是家里条件好的，否则每人的油票都定量，谁舍得弄这些花里胡哨的吃食？
“沈穗穗，赶紧送六个饼过来。”
冯春扯着喉咙，那声音穿过人群直达沈穗穗耳朵。
“什么人呐，见着领导了，讨好成那样。”
“你小声点，人家是领导，咱是工人，这待遇能一样么？”
有人嘀咕着，却也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，毕竟这次参团的人来头不小，哪能随便招惹呢？谁让自己混成了个普工，没到人家那层面上去。
沈穗穗将锅里的饼捞起来，沥了沥油才分给排队的几个工人。
冯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饼子上桌，急得脸红脖子粗：“快点啊，你磨蹭啥呢？”
“哎，小姑娘，你把饼子都给分了，人家领导吃啥？”
李巧莉瞧着这姑娘也不像是个脑子里缺根弦的，怎么都能做出把领导们晾一边儿的事来？
本来她这样得罪人，也不干李巧莉的事，可坏就坏在冯春出去的时候，把食堂的事儿全摊在她身上。
现在这关头上要是出了事情，他们食堂里的几个，一个都跑不了。
沈穗穗拍拍围裙上的饼渣，下巴冲两条队伍扬了扬：“瞧见了吗？这么长两串队伍都排着，你让我怎么匀出六个饼啊？再说了，领导又如何，那也得按规矩来啊，大伙都排着呢，一人限一个饼，这是规矩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。”
她说话语气淡然，神态悠闲，一副完全不受影响的模样，可这话一说出口，却是彻底激怒了冯春，只见他指着沈穗穗，大骂：“沈穗穗，你还想不想留下来了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却被何书记打断了：“人小姑娘说得在理，要想把厂子搞好，那就得有严格的规章制度，从小事则见大事，哪怕是一个饼也能让我们看出厂子在制度方面是绝无缺陷的。”
何书记这一席话让所有人心服口服，但冯春心中仍旧有怨愤，他恶狠狠瞪了沈穗穗一眼，用口型在警告着她。
一个回头，恰好落入何书记眼中。
“你呀，思想觉悟还没有人家小姑娘高。”何书记当着众人的面丢下一句话，冯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，面上有些挂不住。
要知道，往时可都是他训别人。
何书记端着饭盒，领着一行人规规矩矩地排在队伍后头，其间不时有工人向他问好，他都一一回以微笑。
等到排到他们，何书记率先接过饼子，又对身旁几位领导客套了一番：“我尝尝这葱油饼味道咋样！”
话音落下，就着碗筷咬了口饼子，顿感浓郁鲜美的香气扑面而来。
“好，太好吃了！”何书记连说三声好，一口接一口吃着饼子，一时间连嘴角沾染上饼渣也顾不上擦拭，反倒引得周围工友们发出善意的哄笑。
“何书记，你慢点儿吃，别噎着。”
何书记一边啃着葱油饼，一边含糊不清地回应着众人。
“你们也尝尝，这味儿不错的。”最后，何书记终于咽下最后一口饼子，满足地打了个嗝儿。
众人纷纷拿起饼子，夹起一块放进嘴里，一咀嚼，眼睛顿时亮了。
“真不赖，比国营饭店的强多了！”
“嗯，是比外面的好吃，尤其那葱油味，简直鲜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掉了！”
“小姑娘，你这厨艺是跟谁学的呀？”
“我别的没啥本事，平日就爱研究个这些吃食，也不晓得合不合大家的味口，今天也就试试样，要是大家觉着还行，往后我再推陈出新，弄点别的花样。”
沈穗穗谦虚地说着，却引得周围一阵唏嘘，就这手艺，得上国营饭店找老师傅学个三五年，才能有这样的水准。
“正好，咱们的考察团得在这里呆上一周的时间，有口福了。”
何书记朗声笑着，众人闻言，皆乐呵呵附和，一时之间，整个食堂里都洋溢着欢快的氛围。
“我倒是有心想换着花样给大家做些好吃的，就是不晓得有没有这个机会。”
沈穗穗故作为难地样子，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向一旁的冯春。
“什么叫不晓得有没有这个机会？这是啥意思？”
“对啊，小姑娘，你可别明儿就不来了呀？”
“好不容易来了个做饭精良的，咱们厂能不能把人留下来啊？”
沈穗穗看似随意地一句话，却是戳中了所有人的软肋，众人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，七嘴八舌地问道，唯恐这小姑娘说走就走了。
冯春站在那里，额角青筋跳动着，一张脸黑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汁来。
他万万没料到沈穗穗会这么说，她这句话不仅是提醒了众人她还不属于食堂员工，也是敲山震虎，告诉冯春别忘记赌约。
“大家静一静，请听我说两句。”
见场面失控，冯春轻咳一声，示意大伙安静下来，然后他才转过脸，对着沈穗穗说：“沈穗穗同志，大家对你今天的试工非常满意，回头我会跟领导如实汇报，请耐心等待厂里的通知。”
冯春这话，算是既给了沈穗穗希望，又给自己留了退路。
“谢谢冯主管，不过，这样的话，可能就有点麻烦了。”
沈穗穗故作犹豫，低垂眉眼只看着自己的脚尖，扭捏着不知应该如何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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